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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扣的个人专辑






独步长城
箭扣 2002年9月17日 发表于长城小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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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国庆日又到了,想起去年十月徒步长城的经历,算来也快一年了。那仅是一天工夫,走得很快,从东到西,起起落落,长途跋涉。一天只是三百六十五分之一瞬,而这一年来的时光中,思想和灵魂却片刻也未曾离开过那个日子,那个走得很快,那个从东到西,那个起起落落。
  想着说着,人儿已经飘悠到了那个飘着薄雾的清晨了……
  拐下乡间的油漆马路,穿过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小小村落,石砌的矮墙,探身出墙的山里红,停了吱吱哑哑歇在那儿的碾子,都是我熟悉的,村子的眼里也该会留下一个每年都会出现的﹑踩着雨水冲刷出了顽石的小径﹑悄无声息,匆匆走过,走向那方只有他才知晓﹑才归属的神秘领地的影子。
  小路通着村后的山,也通着山上古老的墙。路越走越飘忽,时而草丛中,时而陡坡上。草长高了,年复一年,却终究没能遮蔽小路,雨刨得陡坡没了植被,露了岩体,碎成颗粒,小路还在上面写着坚持,他倾其分寸所有,承载着庄稼人日升日落周而复始的辛劳,搀扶着口内口外翻山越岭串亲戚的男女老幼,收藏起牧羊老汉山头上﹑山腰间余音绕梁的吆喝,也记录下心绪不断﹑牵绊不息﹑不辞苦累﹑远道而来的我朝觐的脚步。
  视野里,独处高天﹑独守青云的司马台一直是高不可攀,遥远而玄秘的,然而因此又是注定要我竭尽心力为他攀爬跋涉俯仰辗转的原由。或迂回,或直上,每一次仰头凝望后再激起一波更强烈的渴求以后,就又站在久未谋面却多少梦里依稀的垛口边了。非同人际的相逢,汗流浃背之后,体味清风的舒爽,畅饮的痛快;不停歇地与迈步胶着之后,知晓心气的宁和,心境的高远。古老的墙有他千百年蕴育的灵性,神人交融,他听得到我心底的吟唱和呼唤,我也分明看到萦绕烽火楼台的雾霭徐徐散尽,听见秋虫辈出刚刚开始新一天清澈的鸣叫。
  走吧,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大路朝天,边走边唱吧。走吧,背囊是徐霞客的,腰刀是荆柯的,鞋袜是孟姜郎的。走吧,妻的眼神和叮咛又浮现脑海,你是风儿,我是沙呀。走吧,迢迢山水,前路未卜,作个义士豪侠,天地为庐﹑仗剑独行﹑纵横天涯吧。
  迎面就座落着一座两眼敌楼,外表灰黄,窗楹洞开,长石条两竖一横作了门框和门槛,分作三方的扇形块石左右对称﹑错落堆叠成拱形门楣,密实的砖缝间也已能钻出看似柔弱的蒿草,它是长城的亲骨肉呦,楼与墙饱蘸了雪雨春风,才有它的勃发,楼与墙尽失了滋润丰泽,它才消得憔悴,朔风劲吹,它是挺立的劲草,暖风轻拂,它还是一绺别致的发梢,这不,它拂动着,让清风留下名姓,显了影踪,于是,看得出和煦的气息掠过灰黄,涌进洞开,在拱形门廊分隔出的尚存青灰本色的空间里盘旋﹑环绕,吸足了那儿的精气神,又穿堂而出,寻它下一个栖息和惬意去。它停歇在山下院落的窗户地儿,院落的主人生就成了长城人家,它闯进庄户人烧得噼剥作响的灶火眼儿里,小米红豆刚进锅一会儿便热气儿缭绕,满屋粥香了。
  追着风,反身从悬空的门洞小心坠下。墙随山势,蜿蜒而下。足下还算好走,只是曲折少不了,起落也是无常。为了前行,有时必须退后和积蓄,为了下一处的居高临下,一定先要在谷底攀缘磨砺,然而,每一步交替,每一处登临,无论栈台还是垛墙,枯草还是燧石,完好还是残存,还是物必躬亲,逐一流连,生怕错过了生命所不能错过,遗漏了彻悟所不可以遗漏。
  前面渐渐多了游人,休闲的打扮显得刻意。在我的眼底,光鲜时髦和斑驳粗糙向来是格格不入的城邦,因而注定他们只能成为这城外来去匆匆走马观花的过客。难怪对面缓缓走来的一位异国女郎独独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轻轻地道了声:Hi!you。她与我以前在西部一个并不繁华的省城大街上见到的顶着秋日暖阳,短裤短袖,背负着帐篷睡袋防潮垫,啃着煮玉米,略带疲惫却仍是一脸执重的老外并无二致,也许在她的一面之缘里,眼前这个脖子上系着被汗水打湿的粗布毛巾﹑手脚上荆棘划出的血印还流着鲜红的我,肤色迥异,精神国度却的确是一衣带水的邻邦。互致问候,互致敬意,向往并无国界。
  时近正午,过了暖泉口。关山对峙,一暖一凉的泉水在此汇聚而各守节操。天再冷些,冷热相遇,热气暄腾,视为奇丽。又被刀割破了手,抽刀出鞘,感味那份沉厚顺手,手摆下去的时候偏偏碰在锋利的刃上,那一次夜宿长城的经历,也是途经这里并无任何先兆就剌伤的手。想起一位资深的琉璃收藏家,恭敬而小心捧一枚稀世琉璃于掌心,不成想它却断为一声低吟。心痛之余,感伤莫非千年传承造就的灵性,在主人景仰的一刹那心跳加剧之间,受了温暖,起了共振,有了知觉,觅得知音,于是士终为知遇者坦然赴死,遂成千古绝响。而今于己,在冷暖的交界,每每鲜血与奇丽,美得刺目,那么,生命中枯萎与绽放,也相得益彰。莫非这也是天命使然?
  吮干伤口,游人和嘈杂渐渐远离,孤身再次消失在崇山峻岭,烽火城垣,荒草荆棘里。依然起伏难料,辗转无常。听着自己的喘息,自己的心跳,自己的步伐,听着脚踩在散落成堆的厚重的砖上砖与砖磕碰出的清朗空响,听着肢体交替时衣裤厮摩的唏唏娑娑,听着曝露的三合土风化成颗粒铺满城头踏足上去蹬出的哗哗作响,悠悠天地,漫漫苦旅,走吧,走吧,走到地老天荒吧。
  依旧是满目破碎,满眼荒夷。淹没在破碎和荒夷里,宛如趟进历史的冰河,轻松的心絮也会马上浸湿成沉重,以致坠入河泥,难以自拔;走在倒伏着苍凉的甬道上,又恍若穿入时空的隧洞。别惊醒什么,摒住呼吸,借着尽头忽明忽暗的微光蹒跚潜行。膝盖被看不清的羁绊磕得生疼,俯身抚触的时候,轰然炸响,刺目的雪亮,狂风骤起。踉跄几步,站住脚,双臂隔挡在脸前,半启半闭的眼帘努力应接这突如其来的变幻--看呀,微尘浮动的光影里,秦风汉雨的瑟瑟侵袭春风不度,唐城元都的锣鼓钟罄吹拉弹唱,明将清勇的攻城拔寨赫赫征讨,你来我往,清晰可鉴。转瞬之间,侵袭住了,征讨平了,尘埃落定,寂静了,冷月高悬了,而一枚瓦当在夜风中慢慢摇曳……终于,没了年轻的气力,暗夜里,揣着余温,拖着慧尾,砰然坠落,击在脚下尘封已久的岩上,撞成玉碎,弹碰着,四散开去,款款余响,也化作只只声音的精灵与我擦肩而过……
  冷不丁,一瓣霜叶晃悠着嫣红的光点擦过脸颊,跌落肩头,尽管只轻盈的一触,却象是低头匆匆赶路时身后空旷的街头陌路的一声断喝,人这才挣脱汹涌而至的熙攘与死寂﹑镇慑和窒息,醒过神来,面孔有了血色,吐纳也恢复了均匀,哦,起风了。没有了先前的和煦,多了秋日的肃杀,草头攒动,枯黄飞舞。再钻进一座废墟,虽然千疮百孔,也能寄托漂泊庇护众生。坐在窗洞里,看漫山骚动,看叶落知秋,看风卷凋零,却心如止水。
  几乎是从遍是残砖败瓦的高高长长的阶梯上跌撞下来,阶梯一头连接着的刚穿过的敌楼在跌跌撞撞中已相去甚远,大起大落至此,墙隘似乎要归于平川了。血犹未冷。旁边就是长城人家耕耘辛苦收获生计的田垄,索性躺在成捆的玉米秸上,闭上眼,放松一下僵直的肌肉。忽而停下多半天的隆隆前驱,一下子便静得出奇,甚至听得到身下蚂蚁攀附枯叶﹑风儿撩拨发丝的声响。什么都凝住了,只剩意识在脑际时隐时现,若有若无,一不留神,失掉把握,整个人仿佛也都会随之羽化在静静的山谷里,消失得很美很心甘情愿。
  背着柴架子朴实的嫂子告诉我这里离古北口还有三小时的步程。这里叫五里坨。
  五里坨的关台掩映在密林中,他是来镇守刚才的平坦开阔的。高大的关隘只剩一面,延续着长城的生生不灭,关门上似乎是用来悬挂关名的凹陷的壁龛,长长方方,规整精湛,散播出百年昂然的大气……如果不是走叉了路也就不会有荒山野岭偶遇废弃的怦然心动黯然神伤,慕田峪的正关台那般完好和荣耀,雁门﹑宁武﹑偏头﹑居庸等并称内外三关,他没有。猛然想见当年令胡马闻风丧胆的断难逾越固若金汤而今孑然一身孤灯纸影物是人非,如同骨肉天人永隔,不禁满目酸楚,扼腕长啸。
  心里写下碑文,别了黑黑亲亲的嫂子,带着惦念重新上路。
  转过山弯儿,又见蜿蜒。城垣似乎越走越见低矮,越走更见败落。不象是身后一路闯来那些远年的风蚀雨蛀水滴石穿,倒更象是上一夜间平地炸雷倦鸟惊飞支离破碎--这一回,是三八大盖儿枪刺的寒光灼伤了他古老强悍的肌肤,是掷弹筒凄厉的呼啸撕碎了他明净聪灵的耳鼓啊……走下去,脚步蜿蜒,时空蜿蜒,步履所及,身手尚好,心已颇感拥塞劳碌--走吧,还是走吧,哪怕山无棱,哪怕天地合。什么时候,太阳神的战车已经跨越苍穹在西边遥遥天际剑拔弩张﹑严阵以待地迎着我了,铁甲利斧眩目的光让远远的纵深,也都成了平铺叠置的剪影。落日了,一个飘渺的身形还在愈逼近就愈彤红的光晕里时隐时现,冲入军阵,溶入火光,天地与我共生,万物以我为依。一次次陷入斜阳不再照耀的谷底,已能觉察山里空气中早早开始孕育边关秋夜的寒潮,又一次次挣脱出来,跃上高岗,再见光辉。眼前的城隘一直延伸到了夕阳的那端,手脚并用,我还向着如血的光芒匍匐挺进。夸父逐天日注定悲壮,荆柯刺秦王注定无还,倒下的时候,心的沉重却在脸颊绽开微笑。
  已走在古北口陌生的街道上了,靠水而居的古镇的山那边,长城仍在跃动,那里,将是我下一个终极。山脚下碰到两个刚下火车,一路寻上长城的学生。比我年轻,也来奔赴永久的仪式来了。"好刀!好刀!"他们啧啧着。
  傍晚六点,街边院门口坐着的老妪,停了手中的针线活计,暮色里慈祥地盯着我看了许久:
  那年秋天的一个清晨黄昏有人从长城走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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